正在上映的电影《平原上的火焰》,改编自双雪涛的小说《平原上的摩西》。小说原著讲述的是一桩出租车司机遇害案背后的东北往事。
除了《平原上的摩西》,双雪涛的另外两篇小说《刺杀小说家》《我的朋友安德烈》也被改编为同名电影;郑执的小说《生吞》被改编为剧集《胆小鬼》,小说《仙症》被改编为电影《刺猬》;班宇的小说《逍遥游》被改编为电影《逍遥·游》……近几年话题度颇高的“新东北作家群”,正迎来一波文学作品的影视转化风潮,而他们持续性的文学创作也因此被更广泛地关注。

《我在时间尽头等你》剧照
关乎尊严
双雪涛、班宇、郑执等几位作家组成的“新东北作家群”,被视为近几年的文化浪潮“东北文艺复兴”的一部分。
“‘新东北作家群’出场的标志性事件,是双雪涛的中篇小说《平原上的摩西》在《收获》杂志2015年第2期上的发表。”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黄平在其著作《出东北记:从东北书写到算法时代的文学》(以下简称《出东北记》)中写道。作为文学场域的核心刊物,《收获》之后还发表了班宇的《逍遥游》、郑执的《蒙地卡罗食人记》等。与之同时,“新东北作家群”这几位作家的更多作品也出版上架,甚至被改编为影视作品。
比如,由双雪涛的小说《平原上的摩西》改编的电影《平原上的火焰》,于近日上映。
电影更多地聚焦于周冬雨饰演的李斐和刘昊然饰演的庄树,小说原著则意在呈现一个更为广阔且深刻的时代与社会。
“双雪涛的小说文体有钢铁与冰雪的气息,但在骨子里,他是一位温情的小说家。他的所有小说,都是写给平原上的父亲与姊妹兄弟。《大师》《无赖》《我的朋友安德烈》等等莫不如此。……在这些作品中,《平原上的摩西》是代表性的典范,作家不仅直面着广阔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群,并且在人群中最终找到了‘父亲’。”黄平如是解读双雪涛的作品。他认为,不同于其他商业化的青春写作,双雪涛小说里的“父亲”,“以不屈不挠的承担,掮住闸门,赋予‘子一代’以力量。”

黄平对《平原上的摩西》的评价很高,他在《出东北记》中写道:“当代文学迎来一个让人热泪盈眶的时刻:下岗职工进入暮年的今天,他们的后代理解并拥抱着父亲,开始讲述父亲一代的故事。一切并没有结束,似乎已经被轻易揭去的历史一页,突然间变得沉重。以往笼罩着我们这一代文学的,是那些灰色的虚无与可笑的自恋。当背叛了父亲的我们成为父亲,我们准备留给子女的,就是这些小鸟歌唱一样的作品么?《平原上的摩西》的出现,让我们得以重温文学伟大的品格。”
《平原上的摩西》创作谈《卑微的虚荣》,收录于双雪涛的杂文集《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》。双雪涛在文中表示,事实上,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要写什么,也不知道要写多少字,写作的过程也有些曲折,以至于他不得不搬到亲戚的住处,早晨乘十几站公交车回家写,写到要精疲力尽的时候赶快收手,让那个故事独自躺在空房间的电脑里,但是他一定要写完,这里面有太多跟他血脉相连的东西,关乎尊严。

《平原上的火焰》剧照
双雪涛形容写这篇小说像是在谈一场旷日持久而要求太多的恋爱。“唯一支撑我坚持下去的理由,可能是感觉得到这段恋爱最重要的时刻还没有来临,有些值得铭记一生的话语还没有说出。我听见那空间里的心跳声,怦怦怦怦,不太规则,有些力量,就像我从小生长的这座城市,永远在脚手架和挖掘机的包围之中,但是她还活着。”
把小说搬到摄影机前
《平原上的火焰》上映之后,或许是由于跟原著之间的距离,让一些观众感受到某种落差。实际上,原著作者双雪涛正是这部电影的艺术总监,而《白日焰火》的导演刁亦男担任电影的总监。

《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》多篇文章中,双雪涛都谈到了电影,其中也包括《平原上的火焰》,以及他对《白日焰火》的欣赏。在《艳粉街是我虚构的场域》这一篇中,双雪涛介绍了童年居住过的艳粉街,和他写进小说里的艳粉街,并提到,他还曾陪同《平原上的火焰》导演和剧组去已经拆迁了的艳粉街看景。在《电影和我》这一篇中,双雪涛则写道,他看过很多遍《白日焰火》。
“在我看过的中国电影里,《白日焰火》算是最精确的之一,不是指逻辑严密,而是美学精确,就像阿尔卑斯山里的钟表匠制造的怀表一样精确。它不讲苦难,而讲存在,我想正因为如此,它才可以游刃有余地发挥着电影这门艺术的长处,摄影机所记录的东西除了‘存在’还有什么呢?”
跟双雪涛一样,班宇的小说也被搬到了摄影机前。据悉,他的小说《逍遥游》被改编为电影《逍遥·游》,2023年获得第7届平遥国际电影展青年评审荣誉影片,2024年获得第14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注目未来单元最受注目影片。

小说《逍遥游》收录于班宇的同名小说集中,讲述的是“我”与同学谭娜、赵东阳的一次出游。包括小说中的父亲许福明,他们各有各的苦,各有各的心事,他们之间的情感粗糙却深厚。
或许是因为电影《逍遥·游》尚未公映,这次文学改编事件还没有在大众的舆论场里引发更为广泛的讨论,但是班宇另一次对影视制作的参与得到了网友的肯定。2023年,影视剧《漫长的季节》火遍全网,其文学策划正是班宇。特别是其出现在剧中的诗作《漫长的》,让网友回味许久,诗中写道:“打个响指吧,他说/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/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/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。”
有意思的是,班宇新近发表的一篇小说,其背景是一个影视剧组。2025年第2期《收获》刊发了班宇的中篇小说《清水心跳》,小说中的“我”是一个在剧组工作的作家,这其中是否有其现实生活的经验不得而知。
比起双雪涛和班宇,另一位“新东北作家群”的代表作家郑执对影视的参与程度要更深。他的小说《仙症》改编为电影《刺猬》,由顾长卫导演,葛优、王俊凯、李萍、刘威葳、耿乐等主演,郑执是编剧之一。另外,小说《被我弄丢两次的王斤斤》改编为电影《被我弄丢的你》,小说《生吞》改编为影视剧《胆小鬼》,小说《我在时间尽头等你》改编为同名电影,郑执皆参与其中,担任编剧。
电影改编要有新主题
在小说集《我在时间尽头等你》的序言中,郑执写道,2013年的一天,他去书店寻找自己上架的长篇,但是走了四家书店都没有找到。店员没听说过这位作者,库存也找不到书名。
等到2015年,《我在时间尽头等你》即将出版时,他已经可以更加冷静地看待写作和自己的心态,一切也都正在发生变化。“那本在书店没能找到的长篇小说,已经被某家影视公司购买,同名电视剧正在制作中;《我在时间尽头等你》这本书的同名电影也开机在即,由我亲自担任编剧。走到今天这一步,我已经很满足了。我会继续坚持做我热爱的文学跟电影。”

按照郑执的作品出版年表,他在书店寻找的这部长篇或许是《我只在乎你》。根据黄平在《出东北记》中的解读,这部作品尽管还带有青春文学的痕迹,但已然预示着郑执从“青春书写”到“东北书写”的转型,小说中出现了两个重要元素,即“父亲”和“东北”。
2023年,《我只在乎你》重新修订上架。无论是对作家郑执而言,还是对编剧郑执来说,声名的音浪已经不是问题。读者或者观众,人人都在期待郑执的下一部作品。区别在于,有的人希望他继续深耕东北叙事,有的人则希望他跳到一个更为广阔的表达区间。
正如郑执所言,文学跟电影都是其所热爱,这对双雪涛、班宇而言应该亦如是。在《白色绵羊里的黑色绵羊》中,有相当的篇幅是关于电影,从中可见双雪涛对文学、电影的理解与实践。在《岔出去的一段生活:谈电影》中,双雪涛谈到了改编这件事。他说,文学是他的职业,电影是他的爱好。
“小说是我的工作,必须得做的事儿,电影这个事儿可做可不做,是我的一个兴趣,但是因为我爱看电影,是一个影迷,所以如果有机会能够了解电影是怎么制作出来的,我就会去了解一下或参与一下。”双雪涛写道。在他看来,如果电影改编照搬小说,反而会丢失小说。“我觉得好的电影一定要在小说的象征性里面,也是所谓的小说性里边提炼出一个电影性的东西,完全适合电影去象征的东西。换句话说,电影对于文学的改编必须要有新主题,不能沿用小说的主题,因为小说的主题肯定是最适宜小说的。”
这就不难理解了,如果是这样,那么电影《平原上的火焰》与小说《平原上的摩西》之间的那段距离,或许是有意为之。(济南时报·新黄河客户端记者:江丹 实习生:杨彤彤)